去年底我的導師的伴侶蘿達檢查出末期腸癌,醫生判了3個月給她,要她回家去。時光似流水,眼看都七月多了,蘿達據說只是體力大不如前,但是情況還算不錯,所以家師茱迪絲(爸爸是家父,媽媽是家母,所以自己的老師就算家師了吧~)決定趁蘿達情況還好的時候趕快去換個人工髖關節,免得拖久了到時家裡兩個人都躺在床上不能動就麻煩了。孔老大說得好: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乖巧孝順的我和同學O於是舉手排隊到導師家幫忙做一些病人們不適任的家事,還有幫忙買菜做飯跑腿之類的。


  生長在癌症處處開的家庭裡,我家的罹癌長輩們通常瘦弱又疲憊,也許身體不舒服造成有時脾氣不佳,但是扮演病人的角色都蠻稱職,每天的工作就是專心乖乖休養還有陪來訪的親朋好友搖來搖去。害得我以為癌症病患都只是每天拖著皮包骨的身軀陪訪客聊天還有表演吃飯喝水(邊吃大家還會在一旁勉勵,吃完簡直掌聲雷動),舒服的時候多散步,不太舒服的時候看電視,很不舒服的時候快叫護士...。因此我以為,到茱迪絲家幫忙大概就是幫忙倒倒垃圾澆澆花,拍一拍蘿達的手背說「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明天也要加油哦~」這般勵志的客套話。


  噢,但是天上的父啊我錯了,既然我的老師英明睿智得像是個天賜的禮物,跟她一起生活數十年的蘿達怎麼可能是一般的凡人呢?蘿達她,蘿達她明明是個歐巴桑的身軀裝著無敵鐵金剛的靈魂啊!!!


  星期一我跟O也不過是稍微留一下下然後順口問說需不需要幫忙,O就被拖去後院掃走道,然後我被派到前院拔雜草。他們家的雜草是這樣拔的:你必須趴在地上看,只要有不是蘿達種的,全部要用小工具從根挖出(問題是我哪知道哪根草是她種的啊,植物又不會說話;在我的認知裡,綠綠的會開花看起來蠻漂亮的都是好草),而且每片落葉,對,就是眼睛看得到的每一片,都要用手撿起來。蘿達問我愛不愛園藝,我直接很白目地回答她,哦我家有請園丁(完全是沒熱誠的死小孩)。


  星期四是國慶日,茱迪絲邀請我們一起吃晚飯過節,我跟O呢就在晚餐前的幾個鍾頭幫忙他們做一些家中的雜活。O深怕蘿達太過機車會把我們活活操死,事先就跟茱迪絲說好請他們要先想好需要我們做些什麼,這樣他們兩位老人家如果需要午休就可以放心不必管我們(蘿達,拜託快去睡吧~)。


  有鑒於上次我很明顯對園藝工作缺乏熱誠 (其實誰說的,人家我家院子的植物大半也是我栽的呢~只不過種完之後就天生天養,隨叢顧性命了...),這次蘿達決定改由O來繼續那未竟的革命,哦不是,是未竟的拔雜草工作。然後我呢是被分配新增的擦地板業務。啊不過是擦地板嘛,我好天真好傻地想,那有什麼難的?我家也都是木質地板,而在我的概念裡,木質地板經過專業打磨上漆之後,再來就是我們家打掃的阿姨每次來會用地板清潔劑稀釋拖一遍,然後那一整天家裡都香香的。平常就注意不要把水撒在地上,還有萬一撒了要快點擦乾。我唯一跪在地上擦地板是剛搬進新家時,整修的灰塵實在太多,只有趴在地上慢慢擦才弄得乾淨。總而言之我絕對不是個擦地板達人就對了。


  人實在不要鐵齒,我都已經發現蘿達內在的無敵鐵金剛本性,早也該覺悟在她們家應該沒有做什麼事情是可以簡單的。


  蘿達搬出一個水桶,一大桶地板專用清潔劑,還有兩大袋的毛巾。然後她一邊把清潔劑在水桶裡稀釋,一邊跟我說她又多麼欣賞日本人跪在地上把地板擦得好乾淨,還有她們是如何在紐約友人家看到令人羨慕的超乾淨地板,然後友人介紹了她們使用這款清潔劑。


  接著,厲害的來了。蘿達要我把小毛巾沾清潔劑後盡量擰乾,人要跪在一條摺疊的大毛巾上,小毛巾順著木頭的紋路用力擦,然後再拿另外一條乾淨的乾毛巾,馬上把地板上的水氣搓乾淨外加打光。我是沒空看蘿達有沒有叉腰啦,不過她站在我的身後技術指導了好一陣子,直到她覺得我可獨當一面了為止:「還有所有的邊邊角落接縫都不可以漏,還有櫥櫃的下面也要擦,還有讓我看看毛巾,真是髒啊換面再擦一遍,還有小毛巾髒了不要進水桶直接丟進第三個袋子,再拿一條乾淨的用,要用力一點哦不然擦不乾淨...。」


  我的眼角餘光看到走廊怎麼變得那麼那麼長~~~~~。倒吸一口氣之後,我決定拿出禪修的精神,在重複中學習摒除雜念,鍛鍊自己的耐心還有謙卑的美德。


  據說在我短暫修行的同時,忙碌的蘿達轉檯指導O在庭院的工作。除了除雜草撿落葉的基本功之外,蘿達似乎還發覺O是可造之材,於是傳授了進階的功法。蘿達拿了一把剪刀,帶著O到一叢小灌木之前,然後說,這個的修剪方法是「隔葉剪」,也就是每隔兩葉剪一葉,要剪漂亮哦!


  一輩子都住在公寓裡的O瞬間傻眼,所以到底是隔哪葉剪哪葉啊?正隨便挑一葉要剪下去,只聽到蘿達尖叫,啊~~~不是那一葉!!!


  修行修行大家來修行....歐姆~~~~~~。


  到要吃晚餐的時候,修行人們手痠的手痠,眼花的眼花,據說是病人的那位歐巴桑還滿屋飛來飛去。詭異的是她明顯看得出來很累了,走路都開始不穩,可是還是堅持這個還要弄,這個還要搞,鍋子要拿出來,墊子要放好。那個感覺很慌亂,像是世界末日已經到了,結果媽媽還堅持要把院子裡曬的棉被收進來。也許蘿達覺得自己時日不多,萬一掛了想做也做不了,所以家裡的所有事情更要求做到完美。我真的好想勸她不要把全部的事情抓得那麼緊,但是又跟她不是那麼熟的交情,只好說一點好玩的事情娛樂大家。經過老師、我、和O說了好一陣子各地趣聞,好不容易蘿達才好像放鬆一點點,還多吃了冰淇淋。


  今天如果得絕症的人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夠有多灑脫。也許我也是一樣怕得不得了,然後努力想要維持生活原來的樣子,或是也許會完全放棄自己,但是我希望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有機會想一想生命的最後可能會有的樣子,希望自己可以有足夠的智慧不那麼恐懼。


  不過現在我已經知道一件事:我的體力真的太爛,居然比不過人家癌末老人。第二天起床覺得好像被打了一頓,手臂又麻又痛,差點沒哭出來。這就是本篇命名奧少年(台語裡是年輕但不耐操的意思)的原因。這就來去運動操練了!謝謝大家,原地解散,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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