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紡 牌 遊 戲 記 事

　　最近中文電視強打中國國家歌舞團的廣告，只是幾個鏡頭就讓我很想去看：壯觀的陣容，華麗的服裝，看起來還真像講中文的太陽馬戲團（Cirque du Soleil）。而且離家近，票價又便宜（開玩笑，到拉斯維加斯看O 的話，最爛的票一張也要差不多美金一百元，還不包括搭飛機住旅館吃飯還有賭博逛街等等的諸多散金行為造成的傷害；中國國家歌舞團最前排也不過一百大洋，中後段座位還更便宜），不看好像對不起社會大眾、鄉親父老、當然還有我自己。

　　我是純粹準備去看唱歌跳舞的，而節目也真的非常精采，絕對是世界級的設計和演出。沒有預料到的是這表演的政治意味精采度不下於它的藝術性，害我當場對中國共產黨又多了幾分敬意。用歌舞表演來傳遞政治訊息是超級老把戲，但是完全以意識形態來有效達到這個目的是我所見過最高招的。正所謂殺人不見血；半句明話都不用說的意識統戰太厲害，簡直是逼良為娼還讓人在火坑裡佩服。

　　開場由一個金髮高加索臉銀色太空裝還背著背包的傢伙揭開序幕（西方觀光客已經由夏威夷衫進化到太空裝了，真是先進）。背景是外太空看到的地球，上方畫了一條橫越整個地球的飄逸紅色大絲帶（乾脆把整個背景掛上巨無霸革命小紅巾也算他們猛啦！）。我這政治遲鈍的白痴居然想了大約一小時才明白那條看來十分突兀的紅絲帶是在幹嘛的，實在汗顏。逐漸導入的第一個曲目是彩帶舞，成群綠彩帶中間有個全身穿得紅不隆冬而且揮舞紅色長彩帶的獨舞者。如果了解背景的紅絲帶，這揮舞的紅彩帶涵義也就非常清楚；可惜這時我還在狀況外，有點迷惑地想說怎麼這就過聖誕節了呢？（我orz，唉…）

　　揮完了紅彩帶，下個舞蹈進入遠古時代，披獸皮的舞者打鼓催出紅紅大太陽，群舞前方的雙人舞暗示生命的孕育，大概是創始神話的意思。接著背景換成大月亮，歌手也出來提醒眾海外僑胞望月要思鄉（思鄉自然也就不該忘本啦，所以我們都算是從之前那雙人舞出來的就對了；不過歌手當然不會這麼說），然後唱了兩首央視春節晚會那種轟聾耳朵不償命的高亢聲樂藝術歌曲。這是整場表演唯一在文字上教育觀眾的小段落：僑胞，不是華人；華人就只是華裔，但是僑居的同胞終會回歸祖國的。瞬間在場無論聽懂或沒聽懂中文的華人觀眾全部被統一了，不過這只是盤小菜。

　　如果你以為人家會用紅衛兵戰鬥舞或革命歌曲來統戰，那就太小看一個泱泱大國的一級代表團體了。再來的一大串節目就是精髓了，總的來說看得出個策略，叫做「畫國界」。怎麼說呢？通常我們說到民族舞蹈，總是會先聯想到漢人的民俗舞蹈，像是「左手鑼，右手鼓」、或是小村姑牧牛童、甚至是蝦兵蟹將大蚌殼。但是很抱歉，漢人文化太中央，大家也都太熟悉，因此沒有什麼教育價值。「畫國界」自然是從邊緣畫起：南有彝族、景頗、傣家、西有藏族、西北有維吾爾、東北有朝鮮族。少數民族文化是大多數中國人都覺得exotic的，經過藝術化和現代化的處理之後更是新鮮不俗氣，娛樂效果一百分。幾個有漢族感的，像是二胡的演奏，但是樂手是個穿閃亮歐式公主裝（還有超閃鑲鑽小皇冠）的美女，是女子十二樂坊那種國際化的路線；或是唱正統京劇的調子但配上現代的編曲（唱得真是好，而編曲也絲毫不突兀）。「中國」和「中國人」所涵蓋的意義這時已呼之欲出：總之中央進步而國際化，邊緣則是廣大多元而富有美感。而再度很抱歉的是，台灣這化外之地可能連邊都沾不上，所以並沒有什麼高山青或排排站甩頭髮的表演。

　　最後謝幕仍是節目的一部分，由全體演員穿著各族服裝站在掛滿紅色絲帶的舞台上揮舞紅色彩帶，歌舞昇平、和樂融融。圍著巨無霸紅絲巾的地球背景再度降下來。開場的那個太空觀光客突然出來大喊一句全場唯一的英文：I Love China!　接著字正腔圓地又吼了一聲：我愛中國！全場的中國人士滿腔的愛國情操瞬間爆發，場面十分感人。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寫太多那種用「所以長大後我們一定要打敗共匪，統一中國」來做結尾的文章（這在當年是必勝的一招，不然哪來那麼多作文比賽的獎狀啊？），潛意識還是對被「共匪」給統一這件事有些抗拒。作為一個刻意在情緒上置身事外的觀眾，我觀看熱血澎湃的其他觀眾，心裡其實有點嫉妒：台灣也不是沒有令人引以為傲的藝術家（我看雲門舞集的水月都感動得哭了），但是為什麼大部分的時候我們對於自己所擁有的寶藏那麼不珍惜，反而更常把過去與現在的醜陋和傷疤攤出來當籌碼。政治外交上的手段是一回事，但是為什麼我們沒有足夠的自信能夠直直看進外人的眼睛，說，我就是這麼漂亮，而且不需要你們的認同或許可來證明。除非有一天台灣終於有這樣的自信，無論政治的主權在誰的手裡終究還是會落入殖民地心理的牢籠。如果作為美國的殖民地似乎比作為中國的殖民地感覺高級一點，我只能說，做人家的情婦跟做人家的小老婆還不都是同一回事。

　　於是在這個迷思裡我就這樣被人家靜悄悄統掉了，而且是以要統一全世界全宇宙的架勢，不但高高興興被思想改革了兩小時，而且還被賺了６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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